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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31 再谈“婆子烧庵”

(2023-02-02 14:28:15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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再谈“婆子烧庵”



在写此文之前,先在网上翻了翻,发现关于这则公案的评论还是蛮多的。大家的观点粗略总结了一下,大致分为以下几种: 

 

1、佛法的境界是:保持心不动,但是又能如实地觉知外境的一切。在动与不动之间任运此心,也就是“中道”义。

 

2、庵主的做法是卧轮式的“卧轮有伎俩,能断百思想”,属枯木死寂的修法,所以不对。因此婆子的观点是:烦恼即菩提,二者无二无别。如果要用智慧去照破烦恼,则属二边的修法,当然不对。

 

3、问,本身就错了;再答,则错上加错。问是执,答更是执。

 

4、还有人用其个人的密宗观点说,一个行者如果在美女投怀的情况下,都不能升起生命的能量,还是“三冬无暖气”的状态,那说明他连成佛的能量都没有。(注:此不能代表密宗观点,读者不要误会!)

…………

见解很多,都各有自己的看问题角度和道理。但所有人都没能替庵主回答。

 

在此之前也问过几位朋友,如果是里面的主角,会如何作答?大家有如下的答案:

 

1、刚开始学佛的朋友说:你抱的人未必是真正的“我”,而抱我的人也未必是真正的“你”,若没有起任何念,抱我和抱一棵树又有什么分别?

 

2、学佛不到一年的朋友给了两个答案:先是“平常心,没感觉”,后是“我要度你”。

 

3、学佛两年的朋友这么说:事来则应,事去便休;摄心为戒,识不落于尘中;根尘识三者了然于心;应如如不动。佛法是色心二法,两者应当等持不可偏移。

 

第一位朋友是从性空的角度回答的,说实话,挺有悟性。刚学不久就有这般认识,实属难得。

 

第二位朋友最近对菩提心比较用功,能将凡情转为慈悲用,同样不易。

 

第三位朋友的回答包含了几个方面,可见佛学素养还很不错,属于比较用功的那种。但是他并没有正面回答,而是给出了综合的认识。

 

其实,对于此类公案,很难说有什么标准答案,大家完全可以有自己的见解,而且各自站在不同的角度,也不好简单讲孰对孰错。但是呢,“禅宗”的公案毕竟有其特定内义,它一般从佛性的角度来探讨问题。禅宗重视言下便悟、言下便见,公案往往带有试探和考究修学程度的意味,答案的对与错主要根据是否明心见性来判断,而非其他。在这个公案里,婆子断定庵主没有开悟,而且走进了死胡同,所以一把火把他赶出去了。这也算是一种教育法吧,令他知耻近乎勇,再寻路径去,因为他走的路数不对,再这么坐下去,也只是徒费供养、蹉跎岁月而已。

 

明白了这点,我们就能好好认识这则公案了,否则标准不一,如何下结语?比方说,如果单从持戒的角度看,人家做得没错,难道要乱摸乱动、口流水鼻喷血才对吗?这也是为什么很多人看此公案不得要领的原因。

 

如何才能明心见性呢?其实并无定法,开悟者的因缘也都不尽相同,但探寻心的本源倒是共同的方向,这便涉及到见地和方法的问题。如果见地有误,则怎么努力都是徒劳,就像庵主那样,一条路走到黑,用功是用功,但方向错了,结果自然“失之毫厘,谬以千里”。我老爱说“理不明则事不周”,就是这个缘故。

 

那什么是心呢?我们所用的和我们能用的都是心,既是心的本来也是心的存在形式,除此之外,并无别的心可得。关键是我们要能认知那个本来。我们的问题在于被心的形式所困,而无法看到本来。其实我们本有的佛性始终跟我们在一起,从来没有离开过,也从来没有变化过,要说有变化,变化的也只是形式,而不是本身。佛性本身在圣不增、在凡不减,也不生不灭、不垢不净。此心在圣者那里表现为清净、无染、大悲、广大、光明、寂静等,即常、乐、我、净的涅槃境界;在凡夫那里则经常表现为污浊、攀缘、自私、狭隘、阴暗、躁动等,即无常、苦、无我、不净的轮回境界。但无论圣也好凡也罢,此心的本体不变,所以佛说“心、佛、众生三无差别”。佛经还说,我们凡夫如同贫者,褐衣内藏有无价宝珠而不自知,到处乞讨度日,实在是可怜悯者。佛性就是我们的贫者衣中珠,我们只是要发现它,而不是创造它,因为它本来就在那里。还有一个说法更形象、更贴切也更实际,那就是“夜夜伴佛眠,朝朝还共起”。此佛指的是我们人人本具的佛性,即法身佛。禅宗还讲“密在汝边”,密宗更直接讲“你就是佛”。“密”和“你”既指不变的佛性,同时也强调莫往师边求,莫往心外求,只在自心上找就对了。

 

该如何去认识心呢?打一个比喻,海水与波浪。在这里海水喻心的本体,波浪喻心的表现。我们的麻烦是被波浪和浪花障碍了心眼,始终无法去体会整个大海。这些浪花,因风而起,变幻莫测,时大时小,此起彼伏,有时还变化水汽,幻做海市蜃楼,我们就更信以为实了。我们久远劫来养成的习气使我们总在追逐幻相,而忽略了真实不变的真如佛性;还如同梦中逐梦,被梦魇所镇,无法苏醒。

 

要认识心的本体,就要放弃对幻相的追逐和执著,如同要认识整个大海,就要把关注点从浪花的变幻中移开一样。在人生的实际中,这些浪花表现为我们对一切事物的二元判断,也就是二元对立的分别见。我们用好坏、美丑、大小、得失、成败、你我、怨亲等概念把这些浪花做了种种区分,并进而在此区分上再加执著。如此攀缘不停,名上再安名,结上再打结,结果离海水本体就越来越远。平时我们下功夫,就是要打破这种分别见。只有这样,才能认知如如不动的佛性,这被称之为明心见性,即佛法现前。这种修行,便是老生常谈的“放下”。放下什么?放下我们的分别见、分别执著。如果此见不除、此执著不破,就绝不可能见性。道理很简单,好比“一叶障目,不见森林”。这个过程在《楞伽经》中被称作“五法”,即相、名、分别(妄想)、正智、如如。我们习惯在一切具体或抽象的事物表“相”上安立“名”言(即贴标签),给出种种概念;继而产生进一步的“分别”和执著,也就是妄想;然后不断地执著造业,轮回六道。此为凡夫的迷惑认知和境界。圣者或修道者则通过智慧即“正智”,看破幻相,不为幻相所惑,而证取本体,即“如如”。此为圣者的修行过程和所达到的境界。

 

回过头来再看那位庵主。他也想见性,否则那么苦修干什么?不过,他的问题是认知不明,即见地不真。他误以为把心牢牢看住,面对外在的所有诱惑,都要做到完全不动,这样才能一步步见道。老实说,如果只谈修定,这样做倒也无可厚非。不过,这种定也只是共定,不造业是可能的,但要见性可就差远了,因为努力的方向不对。但是,如果相反,偏执另外一个方向也不对,而且更危险,那就是狂禅、口头禅的方向!有些人以为万法皆空,不执著就是禅,因此不惧因果,癫狂胡为。他们有的还认为自己是以济公活佛为榜样呢。其实,济公活佛的所作所为只是方便示现,他要破的是当时如同庵主那样的死寂修行风气,不能视作正行,应该视作拨乱反正之举,是因病投药的医佛悲心,我们后世学人可别误会。如果我们执著这种空见,就会犯“拨无因果”的大错。佛家强调“宁可执有如须弥山,不可执空如芥子许”,就是怕走入这种极端,因为那是“恶取空见”,不是“正空见”!正常的修行要心超世而行淑世,这样才算规范的人生态度和修行态度。

 

那位庵主面对投怀佳人,回答“枯木倚寒岩,三冬无暖气”。我们分析一下这句话,枯木喻女色,寒岩比自己,二者了不相干,不可能摩擦生火;三冬无暖气,表示心理和生理完全不起反应,否则一定欲火升腾,面红耳赤热遍周身,决不会无暖气。从持戒和普通定的角度看,功夫确实很高,一般人绝对做不到,所以很多人不明白为什么说他错了。但是只有这么修并不能见性,也就过不了婆子的那一关,因为人家要考究的是见性与否。见性真正说来虽然确实与定有关,但并非完全正相关。开悟主要是慧的事,重点在见地,以及依见悟和修。佛性人人本具,不因修得,如果因修而得,那就是有为法,而不是无为法;可如果不修的话,也没办法证到,否则修行就失去意义。所以,依见而修如同手指,佛性如同月,指月之指不是目的,因指证月才是究竟。

 

庵主的主要问题还是佛理没弄明白。真正修行要先在道理上大致研究清楚,或者接受师传,然后再用功。要不然佛讲那么多经干什么?而且每个人也都可以无师自通了。

 

如果我们能“放下”对外相的习惯执著,去内观己心,去悟波浪所由生、波浪所回归的那个大海本身,慢慢就可以打破无始无明,清净光明的如来藏境界就会显现,就算开悟见性了。这里最关键的问题,还是我们“非此即彼”二边执著的惯性习气。

 

仍以那位庵主为例。对他而言,严持戒律、对境不妄动是对的,否则还像什么样子?估计会更早被赶跑。但是,不要停留在这里。如果说庵主确有定功,那他还要在定上起用,即定上要起观。止和观应双运,一味修止就容易变成枯禅,就没有慧。禅宗也非常重视禅定,因为散乱的心,毕竟很难去观去悟,而无观无悟就不可能见性。再说,散漫的心,功夫无法成片,也就打破不了无始无明而见性。宝珠明明就在那里,甚至就在眼前,甚至日日夜夜不相离,可我们就是发现不了。为什么?被无始无明所遮蔽,没办法只好做视而不见的睁眼瞎。但是话说回来,定虽然重要,可如果把定看做究竟就错了。所以啊,很多事情是对是错,有没有问题,问题在哪里,需要用智慧细加辨别才行。

 

庵主还有一个问题。他放弃了对异性的执著,这点非常不容易,因为对性的执著是我们轮回的直接原因之一。不过庵主又把“破执”、“不执著”变成另一种执著,牢牢抓住不放,就好像从左边的泥潭迈进了右边的泥潭。他应该连不执著也不去执著,连放下也要再放下,甚至连再放下还要放下。只要是让我们的心产生分别、执著的法,无论是有形有相的色法,还是无形无相的心法,都要放下。这就很难了,里面有个尺度把握的问题,把握不好,会很容易得出错误的偏执结论。学禅的不易,主要也在这里。其实佛法的要点,当然也包括禅法的要点,就是觉。

 

另外,庵主放弃对性的执著,用的是压和堵的方法,也有问题,里面没有慧的成分。我们承认它能帮助守戒不造业,但毕竟太辛苦。我们可以想象庵主的苦恼,战战兢兢,如临深渊,如履薄冰,不敢接触外缘,此心根本不能宽坦而住,也就得不到大解脱、大自在。他把心搞得死寂一片,没办法活泼起用,不能慈悲度众不说,这般拘谨,又如何能去认知自性呢?

 

如果在对境不执著、不分别、不攀缘的基础上,再探求或内观不动的无变异的真如佛性就对了。戒要持,定也可以修,但别往顽空的方向走就没错。要知道真如佛性时时都在起作用,我们能不向外求,破除一切执,随日用而无所住,保持回光返照即“返观”观自性,就会有希望。

 

证到了“蓦然回首,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”的境界,是不是就万事已毕呢?回答是早得很呢,后面的路还很长。这在此前谈佛学次第有关禅宗的部分里已经讲过了。开悟只是开始,是悟后真修的开始。开悟前如闭眼修,开悟后才算睁开了眼,修行才能真正上路。但也只是上路,离无修无证还远。再者,对大乘行者而言,开悟后悲心永运,哪里还有什么毕不毕、终不终的问题?像观世音菩萨的“千处祈求千处应,苦海常作度人舟”、地藏王菩萨的“地狱不空,誓不成佛”、文殊菩萨的“十大愿”、普贤菩萨的“十大愿王”等,又何时去寻找什么终点呢?或有人问:那无修无证呢?答曰:呵,这就是无修无证!

 

最后还以庵主做结。如果他没悟,那在婆子看来怎么答都不对。如果他已悟,那就怎么说怎么是,因为“一真一切真”。比如,他可以回答:“体如酥。”

 

不过,这不代表着他会犯戒或可以犯戒。前面谈过,心要超世但行要淑世。


本文发表于 2010-11-29